人類活著時，向自己存在的地平線望去，便會見到死亡。我們活著，什麼都不能確定；能確定的，是我們必有一死。死，是我們最能確定的終點。這就是哲學家蕭沆在「失眠」的經驗中體會到的空洞的黑暗。失眠的人，看來活著，但他體會到的，是空洞無物，是時間在無意義地消逝，是一個人對白天時一切悲歡離合、成敗得失的無意義的追憶。這樣的經驗，就是活著去經驗空洞。當然，最後的空洞，就是我們的死亡。活著本身，就是死亡的過程。人生，是一場大失眠。
在馬可福音的故事裡，在那船上，門徒一夜無眠，他們在自己可能面對的大限面前掙扎。經文說，他們叫醒熟睡的耶穌，說：「夫子！我們喪命，你不顧嗎？你不關心嗎？你不理會嗎？」
這是一群失眠的人，他們有所掛慮。他們的掛慮，終極來說，便是死亡。面對死亡，面對生命的毫無意義，面對絕對的空洞，他們極力地行動、極力地反抗。但一切都是枉然。像失眠的人，極力地讓自己睡去，最後都是枉然一樣。他們發出生命的呼喊，像一個失眠的人，大呼：「救命！」
幸好，他們求救於一個熟睡的人。這個人會教他們安睡之道。
面對「失眠」這哲學問題，耶穌作出「神學」的回應。
可4:39 耶穌醒了，斥責風，向海說：「住了吧！靜了吧！」風就止住，大大地平靜了。
可4:40 耶穌對他們說：「為什麼膽怯？你們還沒有信心嗎？」
可4:41 他們就大大地懼怕，彼此說：「這到底是誰，連風和海也聽從他了。」
耶穌向風和海說：「住了吧！靜了吧！」風和海便平靜了。
門徒的反應是懼怕，這是什麼人，這到底是誰，連風和海也聽從他。
一般人眼中的風浪，一般人懼怕的死亡，對真正能熟睡的人而言，算不得什麼。他若像一般人那樣緊張，便不可能熟睡了。在熟睡的人的心靈裡，風和海失去力量；在這個人面前，風和海平靜了。
回到我們的神學問題：為何有人睡得著？為何有人睡不著？
關鍵的分別在哪裡？
聽聽主耶穌向我們發出的問題：「為什麼膽怯？你們還沒有信心嗎？」睡得著與睡不著，耶穌一語道破，關鍵在信心。失眠的問題，是信仰的問題。
耶穌講的信心，不是現代人強調的自信。現代人的自信，是信自己，這其實即是不信神。失眠，作為一「隱喻」，正正揭露我們自身的不足信，正正揭露我們的「自負」背後的無能，正正揭露我們的脆弱。現代社會製造出來的宗教，是教我們相信，我們是行的、是能掌控命運的、是價值的中心。失眠，讓我們看到，我們做什麼也是無用的。連睡眠也掌控不到，何來掌控自己和他人的命運。自我是價值的中心嗎？在失眠中，你就體會到生命在無意義地流逝。失眠，作為一啟示性的人類經驗，讓我們謙卑下來。
有文章說，古羅馬殘暴的凱撒尼祿，是失眠的人。近代的希特拉，也是失眠的人。每一晚，他們都與自己搏鬥。他們認為，睡不著，不是一種失敗，而是一種成功。當世人沉睡時，只有他們清醒。因為只有他們清醒，他們誤以為自己是上天派下來的人，去操控沉睡的世人。其實，在夜裡，他們不是清醒，他們只是失眠。在失眠中，他們的身體與心靈解體，虛無飄渺地活著，每一晚，發著操控世界的春秋大夢。
在這脆弱的人生裡，耶穌不操控什麼，他枕著枕頭睡覺。
睡得著或睡不著，耶穌說，分別在「信心」。耶穌講的信心，不是現代人強調的這種自信、這種對自我的執著、這種對自我能力的迷戀。耶穌講的信心，是將操控自己生死與命運的掌控權交出來，交給永恆的上帝。你握著拳頭，就無人能與你握手。放開手，神才能握著你。
每一晚，為什麼你都要親自赤膊上陣，與自己的限制、缺乏、不足、遺憾搏鬥呢？放開手，交給神，風和海就會平靜的了。
為什麼因為有人得罪了你而心懷仇恨，而不相信神會為你主持正義？為什麼因為明天可能會遇到的幽暗而滿懷憂慮，而不相信神就是光明的源頭？為什麼因為得不到的利益而不甘心，而不相信神所賜的恩典才有永恆價值？為什麼我們總是不相信神？
睡得著與睡不著，終歸而言，是信仰問題。失眠，是一溫馨提示，提示我們要好好地信任神。
耶穌對失眠的人說：「為什麼膽怯？你們還沒有信心嗎？」
最後，我想講，我們的上帝是很關心我們的失眠情況的。祂有一滿懷恩典的解決方案，就是：祂叫我們返崇拜聽道。聽道時，大部分人都睡得香甜。
祝願各人睡得好。
鄧瑞強博士 (神學及歷史科副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