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論好的講道與壞的講道>

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    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   

鄧瑞強博士 (神學及歷史科專任講師)

 

  王安憶的《小說家的十三堂課》的第八堂課,討論好的愛情小說和壞的愛情小說的分別,饒有趣味。

 

  王安憶如此寫道:「我記得老舍在一篇文章裡說過:愛情的題材往往是兩類作家寫的,一類是九流作家,還有就是最好的作家。九流作家的任務是製造人生的美夢,愛情為他們提供了材料。因為愛情帶有幻象的特徵。但是我要特別強調:九流作家所創造的人生的美夢,和我說的心靈世界有根本的區別,雖然它們都帶有不真實的虛無的表面。」

 

  「區別在何處?我想這就好比宗教和迷信的區別。他們看起來都是同樣的活動方式,在寺廟裡燒香,在教堂祈禱,但迷信是有著非常現實的目的。來世雖遠,在迷信的眼睛裡,也是可見的現實。那麼宗教又是什麼呢?宗教也是幫助我們解決問題的,幫我們解決一個無可逃避卻無可解決的問題,那就是生死的問題。這是一個困難得多,也高級得多的問題,它沒有現實的手段可以使用,它靠的是艱苦的玄思。〔九流作家〕的故事再神奇,也是滿足現實的心。它帶有消費的性質,讓我們缺什麼補什麼。日常生活那麼枯燥、乏味,沒有奇遇,那麼在小說裡面作作夢,補償一下現實的缺陷。而真正的心靈世界它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它告訴你根本看不見的東西,這東西需要你付出思想和靈魂的勞動去獲取,然後它會照亮你的生命,永遠照亮你的生命。」

 

  仍是王安憶的話:「嚴肅作家和九流作家的區別在於,後者為人生製造美夢,迷惑我們,讓我們得到一種暫時的休息,或說麻醉吧。嚴肅作家則是把真實揭開給你看,要我們清醒。可我覺得最好的作家他們絕不滿足於揭露現實,描繪現實,剖析現實的工作,而是力求從現實中昇華上一個境界一個心靈世界。」

 

  王安憶認為《咆嘯山莊》就是最好的作家寫的好的愛情故事。王安憶說:「它的愛情不是那種客廳裡的愛情,不是梳妝檯前的愛情總之它不是掌握在我們手裡的愛情。它是一種力量,這種力量已變成與我們人類對峙的力量,幾乎就要打敗人類的。整個故事就是在寫永恆的力量──愛情,在和我們肉體的人作戰的故事。愛情是那麼強烈,它可以把人摧毀,把你的理智摧毀,把你的肉體摧毀,而它永遠存在。」

 

  我要用這麼長的引文,才能交代王安憶心中的好的愛情小說和壞的愛情小說的分別。簡言之,壞的愛情小說縱使淋漓盡致地寫出愛情的種種現象,這現象仍只是人能掌握的現象,是一種「平凡」的現象。讀完這些壞小說,只滿足了將愛情消費一下的欲望,無助於人性的提昇。好的愛情小說卻寫出人間一切現象背後的那種凌駕性的、無堅不摧的、甚至毀滅性的愛情力量。人與這力量的糾纏角力,就是塵世的必死者與永恆的不死力量的角力,人在這永恆力量下,所有人性的極端的美和極端的醜都被抖出來。好的愛情小說不必寫出男女的真實纏綿,卻道盡愛情這兩刄利劍剖開的人性。這人性有極度卑劣的成份,但也有人在真正的愛裡顯出神聖的光芒。這種人性的揭露,為的是提升人的境界,讓人不再在物質世界沉淪下去。

 

  我聯想到好的講道與壞的講道的分別。壞的講道像壞的愛情小說一樣,在枯燥乏味的日常生活裡,為人們編織夢想,補償一下現實的缺陷。這種講道的內容,講來講去,都只是現實層面的渴望和滿足。這講道帶來的快感,是一種消費品帶來的快感。好的講道完全不同,它像兩刄的利劍,剖開人的心思,將極端醜陋和卑污的人性展示出來。它不是帶來快感的愛情小說,而是叫人驚心動魄的真理展現。同時,它向我們展示一個想像不到的、神聖的領域。這是神聖的光芒,讓黑暗裡的人尋獲希望。

 

  我知道世人,喜歡那種壞的愛情小說般的講道,因這些情節正常,引起快感。我心裡著急,那些講像好的愛情小說的道的傳道人,可在那裡尋呢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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