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濟各為何不是我的教宗：基督福音與大公信仰 系列
若問我公教跟新教最大的張力在哪？我肯定是對主耶穌的母親瑪利亞的本質、地位、功能的討論，即所謂的「聖母學」(Mariology，直譯是「瑪利亞學」)。新教教徒聽到「聖母」一詞，再加上在公教教堂內經常見到聖母像，又唸甚麼「玫瑰經」，更驚嚇地聽到有人向瑪利亞祈禱，「拜偶像」三個字就不其然成了新教對公教聖母「崇拜」的定性。
在本系列第19期，我已按今天公教的訓導解釋過，公教不是敬拜(worship)瑪利亞，而是一種對尊重的人所表達的敬奉(respect)；當然，如此的說法又往往很難在新教內釋疑。至少在路德的年代，瑪利亞在當時眾人的眼裏早已是個既是人又類似神明(quasi-divine)的角色：她是維繫和從邪惡中釋放人類的那位；她是引導人朝向救贖；她也是蒙恩揀選者默觀的對象；甚至有介入人間各種悲苦的大能，有能力拯救靈魂免除地獄之苦。宗教改革前的路德是奧古斯丁修院的修士，就認為耶穌基督是個憤怒的法官，反而瑪利亞才是世人的施恩座，甚至是世人的唯一的依靠。路德曾寫道：「看啊！基督在福音書中是如何訓斥、指罵、遣責法利賽人，而瑪利亞則總是寬容和藹，從未口出惡言。基督負責斥責和懲罰，而瑪利亞只有甜蜜和愛。」
若我們不挑剔公教在歷史上所犯的錯誤，只問：究竟今天公教的訓導和聖職人員是如何看待瑪利亞的呢？按我有限的認識，今天公教自知聖母瑪利亞在身份和神學上的敏感，故此他們亦不會強調有關瑪利亞的信仰，尤其面對非公教的人士，免生麻煩。例如不是所有公教神學院均會開設聖母學，即或開辦，亦往往屬於一、兩個學分的短課程。另外，在講授的開始時就指出，聖母的信理是「小人物的信仰」(即不是甚麼偉大的道理)，可從兩方面去了解。
一、表示不論公教教會如何尊崇瑪利亞，她仍然是一個人，並沒有天主性(神性)。她不是三一天主以外的第四位格，稱她為「聖」母，只代表她在教會裡佔有一個重要地位，而此地位是必然建基在基督論和他所實現的拯救之上。正如神學家Heiko Oberman所言：「真正大公的和福音派的聖母論就是基督論。」意思是：聖母學沒有價值，甚至是十分危險的，除非把它放在討論耶穌基督的本質和工作的基督論之內，或者放在討論基督的身體的教會論之內。相比於基督，聖母是一個「小人物」，她與主耶穌的距離是無限的；但天主特別喜愛小人物，尤其是這位小人物瑪利亞。公教十分清楚的表明今天他們稱許和尊奉瑪利亞，不是因為她具有甚麼值得尊崇的神聖本質，反而是因為她人性的「小」，但她願意謙卑地順服上主的使用，以信德來回應天主的召叫。
二、聖母論沒有甚麼深奧、難懂的大道理，而是所有信眾都應該明白和學效的「信德的順服」。聖母論不是甚麼聖人或偉人才可以明白和擁有的信仰；聖經提及瑪利亞三十次，但並不是說她有甚麼「勁」，因她的出現大多以群體中的一員的被動形態出現，她不過是一個信徒的模範而已。反倒，對聖母的尊崇早發芽於初期教友的經驗之中，教友對聖母尊崇的感覺早於神學家的反省。因聖母的信仰正反映小人物/小孩子那純樸、信靠、依賴的信仰，教友若能效法聖母的貧窮、謙遜、信德，藉聖母的祈禱，就能生活在天主的恩寵中。故此，可以這樣說，聖母學的角色是牧靈、增強信仰，多於理性的神學辯論！
梵二的文件之一《教會憲章》的第八章，就討論了聖母如何參與她聖子的救贖工程：天主的救贖工程，是由聖子/聖言成為肉身，並釘死在十字架上，然後復活升天所完成 – 故此，基督是天主與人之間的惟一中保，這是在救贖論意義上的中保。而瑪利亞同樣需要被她的兒子所救贖！「聖母」只是尊稱，並不表示瑪利亞的本質/地位像聖三天主般，並非在聖三天主以外還有一個具備神性者！但聖母跟世人又有不同，在於她同時是「天主救人的事業的合作者」，反映在天主救人的事上，聖母參與了救贖的工程，參與了基督的受苦，她在教會內被稱為保護人、輔佐者、援助者、中保 – 此處的中保是工具義，瑪利亞是天主使用的其中一位中保，保羅和彼得也是，只是公教認為瑪利亞承擔得很稱職。但最重要的是，瑪利亞的中保沒有減損基督是「惟一中保」的尊嚴和角色，反倒因為瑪利亞的信德和愛德，她成了教會之母親和教會的典型，為在信仰旅途上的教友作榜樣，並提供指示、轉禱代求(intercession)和幫助。
瑪利亞具體參與基督的拯救工程，尤其顯示在她自願地順服天主的召命，至少反映在三方面：一、在天父的父性以外提供相似的「母性」給予天主聖子，使聖子降世為人之奧蹟成為事實，她亦成了「天主之母」(下期談)。因為聖子的降生不能缺少一個婦女的參與和付出，而童貞女瑪利亞願意合作，使天主聖三向人類最高的自我啟示成為事實，反映她是天主救贖的合作者。二、作為聖子母親的瑪利亞，必須負責起教養耶穌的工作，不單為嬰孩時的耶穌提供日用所需，還陪伴耶穌成長，教他學習舊約的法律，為耶穌提供一個學習愛的學校。還必然教導耶穌猶太人的禮儀，包括用聖詠(詩篇)祈禱，出埃及的事蹟，又帶耶穌每年到聖殿獻祭。不單言教，還作美好的身教，反映她是一名輔佐者和援助者。三、在迦拿的婚宴上，瑪利亞成就了耶穌出來公開福傳的第一個顯神蹟的協助者；而在基督被釘在十字架時，她忠實地站在十字架下，分擔基督的受苦。更被基督委以重任，在往後的日子成為教會/宗徒的母親：「看，你的兒子」(約十九26)。又在聖神降臨之前，陪同一眾門徒「都同心合意地專務祈禱」(徒一14)，等待聖神的降臨。
公教稱許瑪利亞，不是因為她有甚麼「聖」，而是因為她在基督的拯救計劃上的完全順服和合作 – 她是「聖」母，因她是「聖」教會的模範，是「聖」徒的模範。
蘇遠泰博士(神學及歷史科副教授)